俞樾俞楼:喜建书冢,著作超身(下)

俞樾收到这幅画后很高兴,但他觉得把“第一楼”改名为“俞楼”不合适。为什么不合适呢?他在信中说:“仆偶承诂经之乏为第一楼暂作主人,雁爪雪泥,偶然寄迹,……数年后,楼犹是也,楼中人不知张王李赵矣。”俞樾说的很谦虚,但也很客观,他说:我能来到诂经精舍,只是偶然赶上这里缺人,所以我成为了第一楼的暂时主人,但是若干年之后,我不在这里任职,这座楼可能就是给其他的山长住,而其他的山长又不太可能正好姓俞,不知道是张王李赵哪个姓了。那言外之意,把“第一楼”命名为“俞楼”,这让后来的继任者情何以堪啊?

从山体中开辟出的小园

老师的这个随口一说,却让弟子们动了心,他的著名弟子徐琪觉得:既然是这样,那不如就真在西湖边给老师建一个俞楼,这样也就没有了更换主人的尴尬。徐琪的提议得到众弟子的响应,于是他们就开始在西湖边找地方。最初在三潭映月旁找到一处,但后来觉得在那里建房要不断地坐船往返,这有些不方便,于是就在孤山旁寻找,最终在六一泉西面找到一块地方,接着就向政府报批。而那时俞樾已经是文名满天下,给他建房的申请很快就被批了下来,于是就有了现在能够看到的俞楼。这座楼建成之后,俞樾特别高兴,他自题了一幅长联挂在门口:

合名臣名士为我筑楼不待五百年后此楼成矣

傍山南山北沿堤选胜恰在六一泉侧其胜何如

有亭翼然

当时俞楼建成后,除了俞樾的这幅自书联,还有很多友人及弟子的题咏,对于此事,俞樾在《春在堂随笔》中曾经提及:“湖上俞楼成,以楹联赠者极多,然推崇过甚,非鄙薄所克承当。余尝戏语诸君子云:‘神祠中楹联,固多谀词。然神像乃土木偶耳,偃然坐其上,不知愧也。余则尚非土木偶,朝夕出入恒于斯,对此诸联视,吾色不且赧赧然乎?诸君何恶作剧如是也。’”

不知是否书冢遗址

俞樾倒是很幽默,他说这么多赠联把自己夸的一塌糊涂,其实这让自己觉得难为情。他说庙里面有好多楹联的词句都是很夸张的马屁话,因为里面坐着的都是一些泥胎佛像,他们没有知觉,所以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而他就不行了,他要天天看着这些,不等于天天让自己脸红吗。自此之后,俞楼就成了曲园老人在杭州的固定住所,他在这里又写出了不少的著作,而其一生仅留下来的著作,就有五百卷之多,为此他赢得了“拼命著书”的评价,但在这俞楼之内,除了著书,也同样有着各种有意思的故事。

后院的石牌坊

我看过俞楼当年的老照片,其门前本有围墙及大门,而今这一带却全变成了绿地,因为植物的茂盛,使得经过这里的游人少有注意到里面掩映着著名的俞楼。其实在绿地前的入口处有着俞楼的介绍牌,只是少有人留意,我今日寻访的最后一站就是这里。谢过了今日带我寻访的浙图吴志坚主任,我独自走到了这座楼前,这时已经是下午的4点。冬日的斜阳照在楼体之上,有着别样的沧桑感,而今俞楼的匾额已经改为了“俞曲园纪念馆”,这几个字出自钱君匋之手。走进楼内,一楼是展厅,而二楼则禁止参观。

茂盛如斯

从布局看,正前方的陈列方式有点儿像西式的壁炉,而正中悬挂的俞曲园画像也同样是西式油画,不知道为什么把曲园老人的居所改造成这个模样。屋的两侧则摆放着圈椅,这倒是中西合璧。几面墙上挂着一些展板,介绍着老人一生的行历。所配的有些黑白照片却很难得,其中有一张俞楼的旧影,从外观看,跟今日所见差异较大。

根据照片创作的俞樾油画像

而这张旧照片的下方,还录有俞樾所写《俞楼经始》,讲述着该楼的缘起。俞樾墨迹流传至今者颇多,寒斋就藏有他的手稿多页,这些手稿没有埋入书冢中,却落在了我的手里,不知曲园老人是否觉得满意。但在他的这座楼内,我却仅看到他所书的“月落乌啼霜满天”,即使如此,这也仅仅是一张拓片,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差强人意。

没有俞樾手迹,仅存此拓片

曲园老人住在俞楼的情形,他在文中多有记录,而我觉得最有意思的一段则是《春在堂随笔》中的这段轶闻:“余居西湖寓楼,楼多鼠,每夕跳踉几案,若行康庄。烛有余烬,无不见跋。始甚恶之,继而念鼠亦饥耳。至于余衣服书籍一无所损,又何恶焉。适有馈饼饵者,夜则置一枚于案头以饲之。鼠得饼,不复嚼蜡矣。一夕,余自食饼,觉不佳,复吐出之,遂并以饲鼠。次日视之,饼尽,而余所吐弃者故在。乃笑曰:‘鼠子亦狷介乃尔。’是夕,置二饼以谢之。次日,止食其一。余叹曰:‘不惟狷介,乃亦有礼。’”

俞楼的背面

原来俞楼里有很多的老鼠,俞樾说楼里的老鼠不怕人,天天大摇大摆地跳到桌子上,但这些老鼠有个怪癖,就是喜欢吃蜡烛。老鼠的这个做法令俞樾不喜,但他转念一想,说不定是老鼠因为饥饿才去吃蜡烛,因为他看到自己的衣服和书籍,这些老鼠都没有啃,为此他觉得应当对这些老鼠进行奖励。某天晚上,他把饼干放在案头,果真老鼠吃了饼干,就不再吃蜡烛了。

再回到展厅,多了两位游客

但是某一天,俞樾自己在吃饼干时,感觉到饼干有问题,于是马上就吐了出来,他可能觉得扔掉有些浪费,于是拿此饼喂鼠,但第二天早晨他却看到老鼠吃了其他的饼干,而他吐出的那一块,老鼠却没有吃,这让曲园老人觉得这些老鼠还真讲究,他也觉得把吐出来的东西喂老鼠好像有失尊重,于是当晚他就放了两块饼干,以此来表示抱歉,但第二天一看,饼干却仅吃掉了一块,这让老人特别感慨,他认为这些老鼠不但性格耿介,同时还懂得礼数,从这些小事就可看出,老人在俞楼内确实过得颇有情趣。

俞樾撰《诸子平议补录》书牌

俞楼就建在孤山的仰坡上,从后门穿出,不足一米就是孤山的山体,而在山体之侧,还有一个小庭院。我从后门穿出,看到了院落中的一个小水池,而这个小水池正是彭玉麟当初为其所建者。那个时代要在这坚硬的石头上开出一个水池,确实不容易。彭玉麟是当时的梅花画家,但他的正式身份却是带兵的武将,于是他调来一批壮士,仅用了三天时间就把这个水池挖成了。

俞樾撰《诸子平议补录》卷首

因为这个池子像是水瓢,因此被命名为瓢池。而今的瓢池也就是两平米大小的一个小水塘,水塘后面还有一个半亭,半亭后侧的山体上有着一个洞的模样,我无法确认这是不是就是当年所建的书冢,于是沿着山体穿过牌坊继续上行。在第一个平台上建有小亭,在小亭探寻一番,仍然未找到书冢的位置,只好原道下山,又回到了俞楼一楼的展厅内。

俞樾撰《太上感应篇集传》书牌

当年俞楼的名声传播到了海外,为此俞樾还有了一位日本学生。这名学生叫井上陈政,陈政第一次见到俞樾时,就告诉老人说日本也有一座俞楼,这句话让俞樾觉得很是奇怪,陈政向他解释说:以前有位田边参赞曾经在出使中国时来杭州游览,他早就听说过曲园老人的大名,可惜无缘相识,于是他就把这座楼详细地画了下来,回到日本后又原样建了一座。这真可谓至高无上的尊敬。老人闻此很是高兴,于是他写了一首诗赠送给了井上陈政:

虚名浪窃亦堪羞,竟使流传遍十洲。

试向海外问徐市,居然域外有俞楼。

光绪三十三年,俞樾感到自己的身体越发的衰弱,于是他就写了十首留别诗,同时还写了《别家人》、《别诸亲友》、《别门下诸君子》、《别曲园》、《别俞楼》、《别所读书》、《别文房四友》、《别此世》,这等于说跟自己身边的朋友一一道别,同时也跟这个世界道别,他甚至还写了一首《别俞樾》,以此来跟自己道别,这样的冷静达观,对于一个八十六岁的老人来说,真是难得。

俞樾撰《太上感应篇集传》卷首

俞樾去世之后,家人就把他葬在了右台山,这里本是俞樾在生前建好的生圹,而旁边建有书冢,以此来埋藏他的手稿。三年前,我来到这里朝拜这位老人,在他的墓前看到了新做的雕像,当年他在去世前曾自书挽联,这幅挽联而后刻在了墓前牌坊的两根立柱上,这个牌坊的正前面刻着“俞氏墓道”,而背面却刻着“温暖世界”四个字。

俞樾墓前的雕像

如此的墓道题名,古今少见,可惜的是在我来到此处时,这一切已经不复存在了。而最让我惦记着书冢,我却依然找不到任何的痕迹,虽说心诚则灵,我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足够诚,当然,我的诚心指的是:自己能不能像中了彩票大奖一样,能够意外地得到书冢里所藏的俞樾手稿。

俞樾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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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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