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昌：出差使我快乐

对于现代人来说，出差大概是一件苦差事。白天见客户强颜欢笑，晚上累瘫在酒店的大床上，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人对那座城市的记忆，只有酒店早餐好坏、路上拥堵与否。

想顺便旅个游？不存在的。

如果董其昌活在这个时代，一定不会那么喜欢出差了。而如果没有44岁前的那3次出差，董其昌也许就不会成为董其昌，中国艺术史也将被改写。

北京——镇江——大田——松江

万历十九年（1591）三月的一天，北京城内。37岁的董其昌照常在上司韩世能家欣赏他的书画收藏。

（西晋）陆机 平复帖 故宫博物院藏

中国现存最早的传世法帖，韩世能的收藏之一

两年前董其昌得中进士，被封为翰林院庶吉士 。这本是个很有前途的岗位，张居正就是从这个岗位一步步做到了首辅大臣。然而万历一朝，神宗皇帝常年不理朝政，士大夫们抱负无处施展，纷纷发展起各自的业余爱好。

董其昌也不例外，他开始如饥似渴的钻研书画。京城内汇集了极多的收藏家、古董商，短短两年，他见过、临摹过的前代名迹不计其数，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后入长安，与南北宋五代以前诸家血战”。

董其昌 仿五代董源山水 上海博物馆藏

但血战也是要休养的，否则很容易失血过多。明代中后期旅游文化风靡，董其昌的座右铭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将山水装入胸中，画出山水真神。世界那么大，困在京城两年的他很想出去看看。

这天，翰林院的老田去世了，即将被送回福建大田县老家安葬。机灵的董其昌主动提出要代表翰林院同仁，千里送葬！他这一提议，把大家感动的不行，临行那天，富有的上司送给他名贵的高丽黄笺，囊中羞涩的同事也赠诗数首为他饯行。

就这样，董其昌开始了第一次的公务出行。

五月，他过京口游北固山、甘露寺，饱览大江东去的壮观景象。终于到了福建境内，他又爬了武夷山大王峰。

武夷山大王峰

到了沙县，沙县县令徐显臣和董其昌很投机，除了请他吃沙县小吃外，还带他去了当地的网红景点洞天岩打卡，两人坐在硕大如床的岩石上，对着长耳石佛喝酒聊天，欣赏南宋石刻。

将老田顺利安葬后，董其昌没有马上返京，而是先回松江老家待上几个月，把假期用完。

北京——杭、嘉——长沙——九江——松江

很快五年过去了。这段时间里，他继续与搜集到的前人书画“血战”，还担任了一段时间皇长子朱常洛的老师，艺术上与政治上的名声越来越高。

但此时的他已完全醉心于艺术，频繁派人、甚至是自己请假到当时的艺术中心——江南地区搜寻、借阅书画。

董其昌 燕吴八景之西湖莲社 上海博物馆藏

机会马上又来了。这年秋天，他奉命为持节使臣前往湖南长沙册封一位藩王。

收到诏命的他即刻出发。可他偏偏不走直线，而是绕道令他魂牵梦绕的江南。他先后参观嘉兴项氏、杭州高氏的收藏，又欣赏了钱江大潮的磅礴，才心满意足地乘舟西行。

（南宋）李嵩 月夜观潮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他的小舟自洞庭而下，汉阳而上，一路都是潇湘美景；回程时，他顺流而下九江，畅游黄冈赤壁、庐山东林寺。一路上，两岸山水地势的变幻深深震撼了董其昌。

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

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

只有在看遍了千里平原的广阔之后，才能感受到孤峰突起的雄伟。身处一叶孤舟之中的董其昌领略到了自然造化的鬼斧神工，悟出画家以古人为师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但想要成为一代宗师，还须更进一步，以天地为师。

（推荐横屏后，从右至左观看）

董其昌 仿米芾山水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

同上次一样，结束公务的董其昌又回松江老家待了数月才返京。

北京——南昌——杭州——松江

仅仅一年后，董其昌奉旨到南昌担任当地乡试的主考官。七月，路过安徽的董其昌先去爬了九华山，亲自感受了“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的秀丽。

安徽九华山

而九月乡试一结束，他就开始了早已计划好的带薪假期。董其昌打算要回一趟松江老家，但他又并没有选择可以直达的水路，而是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路线。这条路线上不仅先有水路，后有陆路，途中还须在好几 个驿站停下，再换水路。

这样做的第一个目的是要尽观返程沿途的风景。他先后玩了浙江龙游、兰溪，在江上为几幅新收的古画作跋。

董其昌自南昌返松江之行程路线图

第二个目的，是要到几个收藏家的家里看几幅当时仅存的、传为王维的画作，包括杭州高深甫所藏的郭忠恕摹王维《辋川图》，冯开之所藏的传为王维所作的《江山雪霁》。

几个月后，终于返京的董其昌迎来了他的44岁生日。

纵观董其昌的一生，43岁这一年是他打通艺术任督二脉的一年。

（明）曾鲸 项圣谟 董其昌小像 上海博物馆藏

绘画上，他当时正在酝酿对后世有深刻影响的“南北宗”理论。这期间他所搜集到、见到的古画，南来北往见到的真山真水，为他探索南北宗（王维被他列为南宗鼻祖）的作画风格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书法上，他从17岁开始学书法，至此已将满27年，从目中无人的小子，到“渐有小得”的“随波逐浪书家”，他见的越多，越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但他并没有因此灰心，反而更加对翰墨之道孜孜以求。

政治上，他不附权贵的性格，即将给他带来官宦生涯的第一次挫折。在未来五六年的时间里，他请病归乡，潜心艺术，将之前的收获一一沉淀，最终成为与王维、赵孟頫并驾齐驱的一代宗师。

董其昌 夜村图 故宫博物院藏

为什么现代人画不出好山水？也许是不再有像董其昌那样，把出差变成带薪年假的机会了。

,董其昌的《苕溪春晓图》辛亥守望写于昆山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