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享丨白蕉:对于书法初学者,选帖好比婚姻一样,是件终身大事

白蕉先生

《书法十讲》

第二讲 选帖问题

现在讲到选帖问题了,这是一个初学者最需要及早地、适当地解决的问题。初学者往往把这个问题去请教“先进者”是必要的,但问题就在于把这件事解决得适当不适当。在过去,也许是风会使然吧,一般老辈讲到书法,总是教子弟去学颜字、柳字,颜是《家庙碑》,柳是《玄秘塔》之类。大家同样地说:“颜筋柳骨”,写字必须由颜、柳出身。他们不复顾到学习者的个性近不近?对于颜柳字帖的兴趣有没有?他们是很负责的、教条式的规定下来了。那么,这办法究竟通不通呢?正确不正确呢?这里我不加论断。我想举几个例子,谈谈自己的看法和理由,请诸位自己去分析、去判断。

譬如说,你们现在问我到南京去的路怎么走法?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路子很多:京沪铁路可以到;苏嘉铁路也可以到;京杭国道也可以到;航空的比较快;水路乘长江轮船也可以到;只是慢些。同样,写字也是这样,我所取譬的各条路线,正好比你们从各家不同的碑帖入手,同样可以到达目的地——把字写好。

选帖这一件事真好比婚姻一样,是件终身大事,选择对方应该自己有主意。世俗有一句话,说是:“衣裳做得不好,一次;讨老婆不着,一世。”实在讲起来,写字的路子走错了,就不容易改正过来。如果你拿选帖问题去请教别人,有时就好像旧式婚姻中去请教媒人一样。一个媒人称赞柳小姐有骨子;一个媒人说赵小姐漂亮;一个媒人说颜小姐学问好,出落得一副福相;又有一个媒人说欧阳小姐既端庄又能干。那么糟了,即使媒人说的没有虚夸,你的心不免也要乱起来。因为你方寸中一定要考虑一番:不错呀,轻浮而没有骨子的女子可以做老婆吗?不能干,如何把家呢?没有学问,语言无味,对牛弹琴,也是苦趣;是啊,不漂亮,又带不出门……啊哟!正好为难了。

事实上在一夫一妻制度下,你又不可能把柳、赵、欧、颜几位小姐一起娶过来做老婆的呀!那么,我告诉你吧,不要听媒人的话,还是自由恋爱比较妥当,最要紧的是你自己要有主意,凡是健康、德性、才干、学问、品貌都应注意,自己去观察之外,还得在熟悉她们的交游中做些侧面访问工作。有些同学笔性真好,无论什么帖放在面前,一临就像样,一像就丢弃,认为写字是太容易了,何必下苦功,结果写来写去还是写的“自来体”,一家碑帖都未写成功。

由于如上的见解、理由,所以对取为师法的碑帖方面,我是主张应该由自己去拣选。父、兄、师、长所负的指导责任,只是在指点你们有哪几位名家,哪几种碑帖可以学;同一种碑帖版本的高下,哪几种是翻刻的,或者根本是伪造的;学某家应该注意某种流弊,以及谈些技法方面的知识等等,就是帮助解决这些问题而已。

在这里,另一种问题还是有的。比如说,你的笔性是近欧阳询的;或者是近褚河南的;或者是颜真卿的,你是决定学欧或褚或颜字的了。可是欧、褚、颜三家流传下来的名碑帖,每家都不止二、三种,尤其是鲁公最多,那么主要的到底应该学哪一本呢?你跑进了碑帖店,不是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吗?还有些同学,楷书是学过某几家的,行书又爱好某一家,自己觉得学得太杂了但又舍不得放弃哪一家。在这个时候,指导者给他作正确的指导或者替他作有决定性的取舍,我想是应该的。

我在第一讲里说过,初学者应先学正楷书,而正楷书应先从隋唐人入手,这是一般合理的考虑,是“走正路”的说法。隋代流传下来的碑版,大都没有书者姓名。唐代四大家中,欧、虞、褚三家书迹流传多有名拓本,薛(稷)最少,笔力也自不及三家。此外,如颜真卿、柳公权都可以取法,在我并没有成见。

凡是学问都没有止境,也就是说没有毕业的时候。如果你说,我对于某一种学问是已经学成功了,那等于宣告自己不会再进步了。在书学方面,拿速成来说,正楷的功夫至少也要三年;既然已选定了碑帖,至少要把这部碑帖临过一百遍,才有根底可说,才能得到他的气息。所谓下功夫,应当在临、摹、看三者之外,还要加上“背”的功夫。这些功夫的作用,摹是要得到其间架;看是要得到其神气;临可以兼得间架和神气;背则能使所学习的东西更为熟练,加深印象。

往年旧式家庭教子弟习字,从把手描红而影格、脱格――脱一字起至一行,相等于现在幼稚生至初小、高小程度(年龄自五、六岁至十一、二岁),再进一步然后是临帖(初中程度起),这办法是很合理的。其实影格便是摹,脱格便是临。关于临、摹二者的一般过程,姜白石说:“初学书者,不得不摹,亦以节度其手。”又云:“临书易失古人位置,而多得古人笔意。临书易进,摹书易忘,经意与不经意也。夫临摹之际,毫发失真,则神情顿异,所贵详谨。”

摹和临的不同与其于学习进程上的关系,姜白石说得很明白了。但在摹的一方面,古人还用双钩和响拓的死功夫,这真是了不得。所谓双钩就是:有些时候见到名拓或者真迹,因不能占有它,于是用水油纸把它细心钩摹下来,自己保存,以备临习时参考(水油纸即等于古代所谓硬黄纸一类,透明、吃墨而不渗)。

所谓向拓:就是在暗室中向阳处开一小孔,把所欲拓者在孔的漏光中取之。这个法子是用于名拓或真迹原本,色暗而不清晰者。临书的时候,要力求其似,应当像优孟学孙叔敖,动止语默,须惟妙惟肖。孙过庭说:“察之者尚精,擬之者贵似”。这是说临而先看,因为看是临的准备。但是我说的看,不仅仅是说临习前须看得仔细,我的意思是即使不在临写,在无事的时候,正须像翻心爱的画册、书本一样,随时看之。

至于背,就是说在临习某种碑帖有相当时期之后,其中句读,也熟得可以背诵默写,于是可以不必打开碑帖,把它背临下来。除了正课用功之外,无论你在晚上记零用账,或在早上写家信,只要是你拿起墨笔来的时候,所写的字只要是帖上所临习过的话,就非得背出来不可。若是觉得有错误或者背不出的笔画和结构,不妨打开帖来查对一下。

刘彦和说:“夫才由天资,学慎始习,斫梓染丝,功在初化,器成彩定,难可翻移”。学习者初无定识,倘使不走正路,喜欢旁门侧径,自欺欺人,到日后,痛悔正恐不及呢!

昔人云:“魏晋人书,无蹊径可寻,唐人敛入规矩,始有门径可循。而魏晋风流,一变尽矣。然学魏晋,正须从唐入。”予谓从欧、虞、褚三家上溯锺、王,正是此路。楷法自以欧、虞为最难。凡学一家书,先以一帖为主,守之须坚。同时须收罗此一家之各帖,以备参阅。由楷正而及行、草,以尽其变化,见其全貌,得其全神,此为最要。世俗教子弟学书,老死一帖,都不解此。比如观人于大庭广众之间,雍容揖让,进退可度,聆其言论,可垂可法。又观其燕居独处,种种作止语默,正精神流露处,方得其全也。

至大楷冠冕,南朝当推崇瘗鹤铭之峻爽;北朝当推崇郑道昭之宽阔,小楷方面则须学唐代以上。因学者入手,不宜从小字,故不复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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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王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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