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论《学书八法》《论书绝句百首》

一、选帖自作主

习书选帖最好“自己作主”。选择几家范本,放在一起对照,选取自己最喜欢的一家一派来学来练。比如学楷书,就从欧阳询的《九成宫》、颜真卿的《多宝塔》、柳公权的《玄秘塔》里面选。相反,如果按别人指定的范本去学,或只学自己指导教师的字,就有可能不对自己的胃口和爱好,越学越没兴趣,甚至反感。

选帖求精不贪多,要舍得割爱。

二、 结字最关键

汉字书法好看、美、有艺术性,关键是它的间架结构和书写用笔。书法要从结字入手,书写时,注意力要集中在组成这个字的笔画所处的位置上,处理好每一笔画的方向、角度以及笔画之间的距离、疏密关系等等。构成整个字的各笔画所处的位置、角度、距离等对头了,“准”了,就好看。并非由某一笔的形状写得生动,有变化所决定。写字要注意整体形象,注意间架中先紧后松(或上紧下松、左紧右松、上小下大、上窄下宽;左小右大、左窄右宽)的比例关系。

三、执笔如拿筷

怎么样拿筷子夹菜,就怎么样执笔写字——这是实践印证了的一个非常简单而又科学的好经验。对历代流传下来的执笔法不要盲从,要敢于破除不正确的条条框框。绝不能用力死死握住笔管,否则写起字来转折运行就很不灵便,笔画必然会死硬僵直,轻重快慢也不好控制,字既不自然又无变化。书写时注意力多用在笔画的轨道曲直和笔画之间的比例位置上,不要只注意笔画表现的形状变化。

四、 落笔先画圈

书写落笔之前,先执笔在空中画个圈,使所要写的字不超出这个圈,就说明你这时执笔的高低、提腕还是悬肘等等是符合要求的,自然的。如写小楷,即使腕贴在纸上,小圈圈也能画得出来;如写大字,就要画个合适的大圈,腕与肘不悬起来是画不成的。所以写字时,执笔的高低、腕是否该提、肘是否该悬、提悬到什么程度,并无固定标准,应该随当时所写字的大小需要而定。

五、 影摹是调查

初学者可用透明纸或薄膜覆盖在范本字帖上进行练习。(在薄膜上写字时,墨水中须加一点洗衣粉或肥皂)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用纸覆盖在字帖上直接用毛笔书写;另一种是用纸覆盖在字帖上先用单线笔(如铅笔、圆珠笔、钢笔)写出每笔的中心骨干。在此基础上,再在那细线的骨干上去加工每笔的“肉”,这叫间接书写。

影摹的好处,如古人所说:“摹帖易得位置”。既可以体会到字帖中字的点画、间架结构的微妙变化,达到“准”,又可以检验自己平时书写时结字、用笔等方面正确与否,如有毛病便于改正。

六、 日克一字好

每天练习的时间不要过长,练习的字数不要多。一般选择四、五个字为好,但要求重点熟记一个,正像学外语记单词一样,不要贪多。坚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怕记住三百个字,三年就近千个字了,这样练出来的功夫是非常扎实的。有的人习书很刻苦,一天写一百个字,十天写一千个字,还觉得不够;或从早写到晚,照着字帖从头到尾一字都不漏,不停地抄写……片面追求书写的数量,只动手不动脑是学不好的。

七、 功夫不单练

练习书法并不像盖房子那样,非得先打好基础。在习楷书的同时,也可穿插一些行草,这样对写好楷书,理解楷字中笔画之间的关系作用更大。“写楷要行化,其点画顾盼,始不呆板”。这样写出来的楷书活,避免了把楷书写成一笔一画毫不相关联的“死”楷。“写行要楷化,其位置聚散,始不失度”。是说在习行草书时,字的大形与笔画间的距离、位置等基本关系须符合楷书的准则,否则便失去法度,字就不美了。如果所写出的行草书,尤其是草书无法辨认,一团乱麻,那就不是书法艺术了。

八、 字怕往起“立”

把写好的书法作品挂在墙上,退后几步看,它的优缺点便一目了然;而且能把握整体,容易发现作品的主要内容、落款、印章三者之间的大小比例是否合适,以及整幅章法安排是否得当,协调与否,自然与否等等。“立”起来看,觉得好,那就真学到家了。

(摘自启功书画网之《启功先生书学理论之浅见》)

启功,字元白,也作元伯,中国当代著名教育家、古典文献学家、书画家、文物鉴定家、诗人,国学大师。满族,爱新觉罗氏,是清世宗(雍正)的第五子和亲王弘昼的第八代孙。

自序

以诗论艺,始于少陵六绝句。殆亦自知未必尽适众口,故标曰戏为,以示不求人之强同也。不佞功自幼耽于习书,曾步趋前贤论述,而每苦枘凿难符。一旦奋然自念,古人人也,我亦人也,谁不吃饭屙矢,岂其人一作古,其书其法便迥异于后世人人哉。又有清书家论书,每从石刻立说,岂必经斧斤毡蠟,始能传棐几练裙之妙乎。

此积疑之初释也。又见古之得书名者,并不尽根于艺能,官大者奴仆视众人,名高者生徒视侪辈。其势其地既优,其迹其声易播。后之观者,遂动色相嗟,以为其秘不可窥,其妙不可及。此积疑之再释也。于是忍俊不禁,拈为韵语,非圣无法,唐突名流。又苦二十八言,未能尽抒胸臆,乃附以自注。有时手挥目送,注已离题,赏音合观,每见会心一笑。此一笑也,何

啻心印长传,机锋一喝。其为书为诗,此时俱属第二义矣。友人见约,为之手录百首,云将附印于注本之后而未果,转为赵翔先生聘之以去。竟蒙珍重影印,加以精装,薄海流传,不佞朽骨为之增寿矣。盖昔人尝谓,刊人著述,其功德不减掩骼埋胔。今捧斯冊,诵昔人深痛之言,喜慰之极,不觉涕泪之盈襟也。启功 时年第八十岁

西京隶势自堂堂,点画纷披态万方。

何必残砖搜五凤,漆书天汉接元康。

翠墨黟然发古光,金题锦帙照琳琅。

十年校遍流沙简,平复无惭署墨皇。

大地将沉万国鱼,昭陵玉匣劫灰余。

先茔松柏俱零落,肠断羲之丧乱书。

底从骏骨辨媸妍,定武椎轮且不传。

赖有唐摹存血脉,神龙小印白麻笺。

风流江左有同音,折简书怀语倍深。

一自楼兰神物见,人间不复重来禽。

蝯翁睥睨慎翁狂,黑女文公费品量。

翰墨有缘吾自幸,居然妙迹见高昌。

砚臼磨穿笔作堆,千文真面海东回。

分明流水空山境,无数林花烂漫开。

烂漫生疏两未妨,神全原不在矜庄。

龙跳虎卧温泉铭,妙有三分不妥当。

宋元响拓汝南志,枣石翻身孔庙堂。

曾向蒙庄闻傥论,古人已与不传亡。

书楼片石万千题,物论悠悠总未齐。

照眼残编来陇右,九原何处起覃溪。

十一

乳臭纷纷执笔初,几人雾霁识匡庐。

枣魂石魄才经眼,已薄经生是俗书。

十二

笔姿京卞尽清妍,蹑晋踪唐傲宋贤。

一念云泥判德艺,遂教坡谷以人传

十三

臣书刷字墨淋漓,舒卷烟云势最奇。

更有神通知不尽,蜀缣游戏到乌丝。

十四

草写千文正写经,温夫逸老各专城。

宋贤一例标新尚,此是先唐旧典型。

十五

朴质一漓成侧媚,吴兴赝迹日纷沦。

明珠美玉千金价,自有流光悦妇人。

十六

丹丘复古不乖时,波磔翩翩似竹枝。

相见承平文物盛,奎章阁下写宫词。

十七

疏越朱弦久寂寥,陵夷八法亦烦嚣。

论书宁下迂翁拜,古淡风姿近六朝。

十八

万古江河有正传,无端毁誉别天渊。

史家自具阳秋笔,迳说香光学米颠。

十九

刻舟求剑翁北平,我所不解刘诸城。

差喜天真铁梅叟,肯将淡宕易纵横。

二十

横扫千军一枝笔,艺舟双楫妙文辞。

无钱口数他家宝,得失安吴果自知。

廿一

礼器方严体势坚,史晨端劲有馀妍。

不祧汉隶宗风在,鸟翼双飞未可偏。

廿二

笔锋无恙字如新,体态端严近史晨。

虽是断碑犹可宝,朝侯小子尔何人。

廿三

石言张景造郡屋,刊刻精工笔法足。

劝君莫买千金碑,刘熊模糊史晨秃。

廿四

北朝重造夏承碑,高肃唐邕故等夷。

汉隶缤纷无此体,笔今貌古太支离。

廿五

军阀相称你是贼,谁为曹刘辩白黑。

八分至此渐浇漓,披阅经年无所得。

廿六

清颂碑流异代芳,真书天骨最开张。

小人何处通温清,一字千金泪数行。

廿七

数行古刻有馀师,焦尾奇音续色丝。

始识彝斋心独苦,兰亭出水补粘时。

廿八

世人那得知其故,墨水池头日几临。

可望难追仙迹远,长松万仞石千寻。

廿九

江表巍然真逸铭,迢迢鲁郡得同声。

浮天鹤响禽鱼乐,大化无方四海行。

三十

铭石庄严简札遒,方圆水乳费探求。

萧梁元魏先河在,结穴遥归大小欧。

卅一

出墨无端又入杨,前摹松雪后香光。

如今只爱张神冏,一剂强心健骨方。

卅二

题记龙门字势雄,就中尤属始平公。

学书别有观碑法,透过刀锋看笔锋。

卅三

王帖惟余伯远真,非摹是写最精神。

临窗映日分明见,转折毫芒墨若新。

卅四

琅琊奕代尽工书,真赝同传久不殊。

万岁通天留响拓,金轮功绩过天枢。

卅五

或言异趣出钩摹,章草如斯世已无。

梁武标名何足辨,六朝柔翰压奇觚。

卅六

永师真迹八百本,海东一卷逃劫灰。

儿童相见不相识,少小离乡老大回。

卅七

隋贤墨迹史岑文,冒做索靖萧子云。

漫说虚名胜实诣,叶公从古不求真。

卅八

真书汉末已胚胎,钟体婴儿尚未孩。

直至三唐方烂漫,万花红紫一齐开。

卅九

六朝别字体无凭,三段妖书语莫徵。

正史以来论篆隶,唐人毕竟是中兴。

四十

事业贞观定九州,巍峨宫阙起麟游。

行人不说唐皇帝,细拓丰碑宝大欧。

四一

买椟还珠事不同,拓碑多半为书工。

滔滔骈散终何用,几见藏家诵一通。

四二

集书辛苦倍书丹,内学何如外学宽。

多智怀仁寻护法,半求王字半求官。

四三

集王大雅亦名家,半截碑文语太夸。

写得阉妻颜色好,圆姿替月脸呈花。

四四

草字书碑欲擅场,羽衣木鹤共倘佯。

缑山夜月空如水,不见莲花似六郎。

四五

书谱流传真迹在,参差摹刻百疑生。

针膏起废吾何有,曾拨浮云见月明。

四六

青琐婵娟褚遂良,毫端犹带绮罗香。

可怜鼓努三龛记,乍绾双鬟学霸王。

四七

翰林供奉拨灯手,素帛黄麻次第开。

千载鶺鸰留胜迹,有姿无媚见新裁。

四八

跌宕为奇笔仗精,飚如电发静渊渟。

学来俗死何须怪,当日书碑太逞能。

四九

真迹颜公此最奇,海隅同慰见心期。

请看造极登峰处,纸上神行手不知。

五十

敏捷才华号立成,杜家兄弟远闻名。

正藏文轨传东国,多仗中台笔墨精。

五一

东瀛楷法尽精能,世说词林本行经。

小卷藤家临乐毅,两行题尾属太平。

五二

羲献深醇旭素狂,流传遗法入扶桑。

不徒古墨珍三笔,小野藤原并擅场。

五三

笋茗俱佳可径来,明珠十四迈琼瑰。

精纯虽胜牛腰卷,终惜裁缣吝袜材。

五四

劲媚虚从笔正论,更将心正哄愚人。

书碑试问心何在,谀阉谀僧颂禁军。

五五

诗思低回根肺腑,墨痕狼籍化飞腾。

满襟泪溅黄麻纸,薄幸谐谈未可听。

五六

谢客先书庾信诗,早悬明鉴考功辞。

腾诬攘善鸿堂帖,枉费千思与万思。

五七

非狷非狂自一家,草堂夏热起

龙蛇。

壶公忽现容身地,方丈蓬山是韭花。

五八

江行署字实奇观,韩马标题见一脔。

有此毫锋如此腕,罗衾何怕五更寒。

五九

行押徐铉体绝工,江南书格继唐风。

名家汴宋存遗矩,只有西台李建中。

六十

编摹底本自升元,王著徒蒙不白冤。

淳化工粗大观细,宋镌先后本同源

六一

晋代西陲纸数张,都成阁帖返魂香。

回看枣石迷离处,意态分明想硬黄。

六二

百刻千摹悬国门,昔人曾此问书源。

赫然一卷房中诀,堪笑黄庭语太村。

六三

失名人写孝娥碑,拟不于伦是誺辞。

谶语毕陈仍进隐,长篇初见晋传奇。

六四

子发书名冠宋初,流传照乘四明珠。

寥寥跋尾谁能及,不是苏髯莫唤奴。

六五

矜持有态苦难舒,颜告题名逐字摹。

可笑东坡饶事故,也随座主誉君谟。

六六

梦泽云边放钓舟,坡仙墨妙世无俦。

天花坠处何人会,但见春风绕树头。

六七

字中有笔意堪传,夜雨鸣廊到晓悬。

要识涪翁无秘密,舞筵长袖柳公权。

六八

从来翰墨号如林,几见临池手应心。

羡煞襄阳一枝笔,玲珑八面写秋深。

六九

薛米相齐比弟兄,薛殊寂寞米孤行。

尚留遗派乡关著,继起河东李士弘。

七十

多力丰筋属宋高,墨池笔冢亦人豪。

祥搜旧格衡书品,美谥难求一字超。

七一

傅朋姿媚最堪师,不是羲之即献之。

草法更能探笔髓,非同儿戏弄游丝。

七二

黄华米法盛波澜,任赵椽毫仰大观。

太白仙诗题尾富,中州书势过临安。

七三

破的穿杨射艺精,赏音还在听弦声。

渔阳笔外无余韵,难怪沤波擅盛名。

七四

绝代天姿学力深,吴兴字欲拟精金。

纤毫渗漏无容觅,但觉微馀爱好心。

七五

细楷清妍弱自持,五言绝调晚唐诗。

平生每踏燕郊路,最忆金台迺易之。

七六

有元一世论书派,妍媸莫出吴兴外。

要知豪杰不因人,尚有倪吴真草在。

七七

唐摹陆拓各酸咸,识小生涯在笔尖。

只有牛皮看透处,贼毫一折万华严。

七八

丛帖三希字万行,继之一石独凋伤。

恰如急景潇湘馆,赢得诗人吊古忙。

七九

昔我全疑帖与碑,怪他毫刃总参差。

但从灯帐观遗影,黑虎牵来大可骑。

八十

七姬志里血模糊,片石应充抵雀珠。

孤本流传馀罪证,徒留遗恨仲温书。

八一

黄庭画赞惟糟粕,面目全非点画讹。

希哲雅宜归匍匐,宛然七子学饶歌。

八二

无今无古任天真,举重若轻笔绝尘。

何事六如常耿耿,功名傀儡下场人。

八三

憨山清后破山明,五百年来见几曾。

笔法晋唐元莫二,当机文董不如僧。

八四

钟王逐鹿定何如,此是人间未见书。

异代会心吾不忝,参天两地一朱驴。

八五

破阵声威四海闻,敢移旧句策殊勋。

王侯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

八六

头面顶礼南田翁,画家字说殊不公。

千金宝刀十五女,极妍尽利将无同。

八七

耕烟画笔天瓶字,格熟功深作祖师。

更有文风同此调,望溪八股阮亭诗。

八八

坦白胸襟品最高,神寒骨重墨萧寥。

朱文印小人千古,二十年前旧板桥。

八九

持将血泪报春晖,文伯经师世所稀。

禊帖卷中瞻墨迹,瓣香应许我归依。

九十

高邮之后有番禺,安雅终推学者书。

一代翁刘空作态,几经鸣鼓召我徒。

九一

琳琅诗富容夷韵,洞达书饶婉娈情。

一事惜翁真可惜,误将八股榜桐城。

九二

一般风气一乡人,岁月摧迁有故新。

四体历观程穆倩,始知完白善传薪。

九三

惊呼马背肿巍峨,那识人间有橐驼。

莫笑揅经持论陋,六朝遗墨见无多。

九四

无端石刻似蜂窝,摸索低昂聚讼多。

身后是非谁管得,安吴包与道州何。

九五

秦汉碑中篆隶形,有人傅会说真行。

逆圈狂草寻常见,可得追源到拉丁。

九六

贬赵卑唐意不殊,推波南海助安吴。

纡回楫橹空辞费,只刺衰时馆阁书。

九七

少谈汉魏怕徒劳,简牍摩挲未几遭。

岂独甘卑爱唐宋,半生师笔不师刀

九八

亦自矜持亦认真,亦随俗媚亦因人。

亦知狗马难相似,不和青红画鬼神。

九九

用笔何如结字难,纵横聚散最相关。

一从证得黄金率,顿觉全牛骨隙宽。

一百

先摹赵董后欧阳,晚爱诚悬竟体芳。

偶作擘窠钉壁看,旁人多说似成王。

老先生曾风趣地说“重复者,为表叮咛,所以显其重要性也;

矛盾者,以示周全,所以 避免片面性也,嘲嬉者,为破岑寂,

所以曾其趣味性也。”摘自《启功丛稿 艺论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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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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