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书脉·盛唐篆书第一手李阳冰-好字无忧

在楷书发展的道路上，有“小钟”、“大钟”的美谈。这祖孙俩相隔N代，却都为楷书的发展分别作出了重要贡献。无独有偶，在篆书发展中，也有这么两位相隔千年的大家。这两位都姓李——“老李”就是我们篆书（或者可以说书法）的开山祖师爷李斯。另一位“小李”，就是唐代的李阳冰。

李斯对于文字的丰功伟绩，也差不多被课本说烂了。在一次如厕中，一位热爱撸狗的年轻人李斯受到几只老鼠的“点化”，从而奋发崛起，一举成为千古一帝秦始皇身边的第一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搅弄风云者。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于公元前221年采取李斯的建议，“书同文，车同轨”，以秦篆（即小篆）作为官方文字，使得小篆从此成为天下通用的书体。可以说，李斯是篆书的开山祖师爷。但是这小篆的风光有限，经历了秦、汉两朝之后，已是强弩之末，逐渐为隶书、以及后来兴起的楷、行、草所替代，淡出人们的视野。

“老李”李斯

秦汉之后，书法的发展又经历了两次高潮，分别是魏晋和唐朝。书圣王羲之带头把魏晋风流美学发展到了极致，但是很可惜，没有篆书什么事；大唐盛世是书法发展的又一个高峰，不仅楷书在这一时期达到了巅峰，草书也在这一时期找到了自己的新灵魂。但是还是没有什么人愿意问津篆书……唯独李阳冰。

盛唐书家数不胜数，灿若漫天星辰。却只有一个李阳冰，撑起了小篆的传承。

李阳冰的篆书直接承李斯而来，造型规整凝重，线条劲健有力。再加上他受唐代“尚法”大环境的影响，其书法极具理性法度与规则之美，充分展现了大唐社会秩序井然、法度健全的风貌。清代篆书复兴，其中许多篆书家，正是得法于“小李”同志。像邓石如、吴让之、赵之谦、胡澍、徐三庚、吴昌硕这些人，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李阳冰的影响。李阳冰在篆书传承中的作用由此可见。

“小李”李阳冰

我们也知道，古代具有影响力的大家族是非常多的。李阳冰背后也有个大家族——赵郡李氏。赵郡，即春秋时期的赵国，今天的邯郸这边。赵郡李氏作为汉至隋唐间的一大重要家族，其始祖为战国时期著名的“四大名将”之一李牧。李牧这个人是赵国的顶梁柱，既是丞相，也是唯一的良将，在当时就流传着“李牧亡赵国亡”的说法。后来赵王大概是想试试这句传言到底灵不灵，就听信谗言杀了李牧。结果呢，这一自毁长城的举动果然使得赵国很快再见了。

战国名将李牧

原本的赵国后来就成了赵郡，而李牧也被后人推为赵郡李氏之祖。与李渊等人所在的“陇西李氏”为两个不同的李氏大族。随着后来赵郡李氏的子孙不断繁衍，到了两晋南北朝时期，这个大家族已经华丽丽地跻身于当时第一等的高门大族，并确立了六大房支：东祖房、西祖房、南祖房、汉中房、江夏房、辽东房。而李阳冰所在的，就是其中的南祖房。

出身于这么一个名门望族里，李阳冰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家学影响和文化教育。窦臮的《述书赋》中曾对李阳冰的家庭有记载：李阳冰的老爹叫李雍门，曾任湖城令。湖城，指的就是江西鄱阳一带。李老爹生了李阳冰兄弟五个，李阳冰的哥哥李湜为开元年间的进士，弟弟李澥为天宝年间的进士，官至监察御史……反正兄弟五个都非常有文化，非常能干就是了。特别是李阳冰，更是他们老李家的荣耀：李阳冰一生历经唐玄宗、唐肃宗、唐代宗三朝，先后做过缙云（今浙江缙云）县令、当涂（今安徽当涂）县令、将作少监、将作监等……呃，官职都不是很高。但是，这并不妨碍李阳冰有一个有仁政、为民办事的好名声。

就比如乾元年间，李阳冰当缙云县令的时候，当地大旱成灾，百姓是叫苦连天。李阳冰带领着手下的官员、百姓亲自去城隍祈祷，摆出祭礼，全体跪拜，“取龙求雨”。光是祷告不算，李阳冰还软硬兼施，顺带威胁了一下“城隍老爷”（城隍庙中供奉的神仙）：“我好吃好喝给您供上，您要是五天还不给下雨，我就烧了这个城隍庙。”不知道是不是“城隍老爷”为李阳冰所“震慑”，没五日，果然下了一场大雨。

李阳冰心里乐开了花，为了报答“城隍老爷”，他带领着百姓将城隍庙由西谷迁至现在的城隍山上。落成开光时，又组织百姓抬着城隍神龛巡狩县城，全民狂欢，这也是后世“迎案”民俗的雏形。

后世的“迎案”民俗活动

纵观李阳冰一生的书法创作，其实大多都是和他的做官经历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比如有名的《城隍庙碑》就是对这次缙云祈雨的记录。而另一件《缙云孔子庙记》也是在缙云这当县令时为修孔子庙一事而作，这些作品不仅对我们研究李阳冰生平都干了点啥有帮助，且都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可以说是艺术性与实用性高度结合的作品。

除了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地方官，造福百姓之外，小李同志跟盛唐文人朋友的交游切磋，也是他人生的重要印记。

大名鼎鼎的“草圣”张旭，就是对小李朋友圈中十分重要的一位。张旭在书坛的地位，那是不用多说的了。其开创的狂草书和李白的诗歌、裴旻的剑舞并称为盛唐的“三绝”，是为煌煌大唐的标志。在诸多典籍记载中，张旭是李阳冰的老师。当然，从相仿的年岁来看，这俩人应该更像是一种亦师亦友的交往关系。可能有点像苏轼和黄庭坚，互损互敬，“相爱相杀”。

有人可能纳闷了，张旭玩的是狂草，而李阳冰主打的是篆书，这俩人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啊。其实这俩人虽然主攻方向不同，但是书学思想却是一脉相承的。张旭讲究“融自然界万物于创作”，而李阳冰也强调要“通三才之气象，备万物之情状”，可以说这俩人书学思想的核心都是“道法自然”，我们从中不难看出张旭对李阳冰的影响。

“草圣”张旭

小李的朋友圈中，还有一位也非常的有名，那就是“颜体”的创始人——也是忠正的代言人颜真卿。这俩人的关系，更有点强强联合的“CP”感。怎么讲？李阳冰和颜真卿是书碑合作上的好拍档。颜真卿所书多件碑刻，都是由李阳冰给他用篆书题额的。这二人合作，常有珠联璧合之妙，因此人称“二绝”。对颜真卿具有相当重要意义的《颜氏家庙碑》，也是请李阳冰来书碑的。可见二人之间相互信赖之情。

除了相互欣赏之外，颜真卿的书法也给李阳冰书法带来了重要影响。颜真卿打破了初唐师法二王的传统书风，开创了雄浑丰腴的新书风。而李阳冰“得篆籀之宗旨”除了对李斯的直接继承之外，其中必然也有受颜真卿影响之处。

颜真卿（709年－784年）

李阳冰的交往圈里，还有一个更出名的。那就是盛唐的大诗人——李白。据说，这俩人还有点亲戚关系，李阳冰是李白的族叔。就在李阳冰做当涂县令的时候，晚年生活窘困的李白还曾去投奔过他。他们的这段交往也被后人一直称颂。

唐肃宗时期，胸怀大志的李白投奔永王李麟，担任幕府僚佐，结果这李麟后来起兵造反了，连带着李白也受到了牵连，被流放于夜郎（今贵州正安北）。后来到乾元二年朝廷大赦，李白才重获自由，东归浔阳（今江西九江），后又辗转流落江淮一带，穷困潦倒，居无定所，反正就是要多凄凉有多凄凉。这时候的李阳冰呢，正做他的当涂县令，虽说不是大富大贵，倒也过得安稳。

据说，李白一开始投奔李阳冰的时候，并没有直说自己过得多惨。害的李阳冰还以为李白是来找自己玩的，在看了李白的《献从叔当涂宰阳冰》后，才明白李白的真正来意，把他挽留下来。这才使李白晚年有了一个栖息之地。

“宰邑艰难时，浮云空古城。

居人若薙草，扫地无纤茎。

惠泽及飞走，农夫尽归耕。

广汉水万里，长流玉琴声。

雅颂播吴越，还如太阶平。”

——李白在《献从叔当涂宰阳冰》诗中称颂李阳冰政绩

公元762年，盛唐最辉煌的一颗明星李白陨落了。在临终之前，他专门将自己的诗文草稿交给了李阳冰，并请他为其编辑作序。于是李阳冰将李白遗留的手稿整理成《草堂集》十卷，并亲笔书写《草堂集序》，概述李白的生平、思想等。诗仙李白的作品之所以广为流传，李阳冰的整理推广之功是不容忽视的。

大唐诗仙李白

除了为大诗人李白整理诗集之外，其实李阳冰自己的诗文词赋，也相当不赖。李白就曾在自己的诗中多次称赞李阳冰的才华：“落笔洒篆文，崩云使人惊。吐辞又炳焕，五色落华星。秀句满江国，高才掞天庭。”“雅颂一变，江山再荣。举邑抃舞，式图丹青。”反正就是把李阳冰夸了个透。这里面当然不能完全排除李白想混口饭吃的需求，不过相信以太白秉性，多还是发自于真心赞叹。

除为李白所作的《草堂集序》名动天下之外，据闻李阳冰刊改过《说文》30卷，听说对原作的解说大加修改，引起了不少争议。不过此作现已失传，因此不论是金玉良言还是 “篡改臆说”，反正江湖无缘，再不能得窥其貌。

当然，让“小李”李阳冰流芳后世的，还是他的小篆。后人皆称他是李斯之后的“千古一人”。并给他取了个“笔虎”的雅号。如果没有李阳冰在中间的传承，很难想象清代的篆书如何与远隔几千年的秦代相连接。

李阳冰的篆书在唐代就享有极高的声誉，人谓之“铁线描”。据记载，唐文宗时，宰相舒元舆偶得李阳冰真迹六幅，见有虫蚀鸟步之迹，屈曲铁石嵌入屋壁之状，拍着大腿感叹道：“李阳冰独能穷入篆室，隔一千年而与李斯相见，其格峻，其力猛，是天以字瑞吾唐也！”就连李阳冰自己也说：“斯翁之后，直至小生。”虽然客观上来看这俩人之间还是有一点区别的，李阳冰的古朴刚劲还是不若李斯，但他确是李斯之后的第一位篆书大家。正因如此，后世学书者也多师法李阳冰而来。

在李阳冰的篆书作品中，尤以《三坟记》最能代表其成就。此碑为大历二年（767年）李阳冰还在做当涂县令时所刻，当初的碑刻早就已经不在，现存西安石林的是宋代的翻刻。《三坟记》直接承李斯《峄山碑》中的玉筋笔法而来，以瘦劲取胜，结体修长，线条遒劲平整，极具造型美。代表了小篆书法在有唐一代复兴的文采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