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书派对中国书法史的影响

中国书法源远流长,群星璀璨。经过历朝发展,到明代时,中国书法艺术进入了十分成熟的时期。以松江府为核心的松江书派的兴起,尤其是董其昌、陈继儒等人的崛起,又将书法艺术推到了新的境界。本文就从松江书派的形成、发展与传承等方面入手,简要介绍松江书派在中国书法史上的地位以及产生的影响。

明代书坛的发展大致可略分为三个时期,初期以松江籍书家以及在松江地区活动的书家,如杨维桢、宋克、沈度、钱溥与张弼等为主导,此时的书坛领袖皆属云间派;中期则转由苏州籍书家,如李应祯、祝允明、文征明与王宠等,即一般习称的吴门书派统领风骚;至晚期,松江籍书家再度兴起,如莫如忠、莫是龙、董其昌、陈继儒等,带动书坛潮流,然其风格已不同于初期的云间派,以松江派称之,又称为松江书派。

其后,竞相求变之风大兴,黄道周、王铎、倪元璐与傅山等书家,皆思突破传统,自创一格。一直以来,论及明初时期书风的发展时,着墨不多,通常以“受元赵孟頫影响”一笔带过。叙述此时期的风格特色,则以馆阁体为代表,对各家书风鲜少深入探究。

此等淡化、以偏概全的态度,使早期云间书派未曾受到应有的重视。早期云间诸家的真正地位,和董其昌等后世书家相比,一直处于不明确的状态。笔者认为,松江书派与云间书派一脉相承,因此将二者并称松江书派,梳理出各代书法家的师承关系,希望能让读者更加清晰地了解松江历史上书法艺术的发展与传承。

师法渊源

元朝末年,战乱频繁。当时全国各地的文人士子,都纷纷逃往松江避难。如杨维桢、陶宗仪、倪瓒、黄公望等当时最负盛名的书画家,都曾流寓此地。虽然他们并非松江籍文人,但是他们的活动为松江地区的文化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尤其明代松江一带棉纺织业的发展,也为文化艺术的繁荣昌盛创造了良好的经济环境。

据夏玉琛《吴东法书赞——评松江书派》一文考证,松江书派形成于明初,洪武、永乐时期,陈璧、顾禄、朱孔阳、朱铨、朱芾、金铉、沈度、沈粲、沈藻、夏衡、夏宗文、范鼎、张黼、张黻、黄翰、任勉之等松江地区的书法家,都直接或间接受业于宋克学习书法。

宋克兼长章草、今草、行、楷等各体书。书史上将宋璲、宋广、宋克并称为“三宋”,以宋克为首。自宋克“游松江,寓城东俞氏,郡人多学其书,陈文东璧从授笔法。”其后,张黻受学于陈璧,黄翰的章草也出自宋克,如此辗转相承,从而形成了一个富有特色的书法流派。这个流派以法度精密、雍容矩度、婉丽纤浓为标帜,即为松江书派的早期形态。

松江书派的师承关系是:宋克学自饶介,饶介学自康里巎巎。康里巎巎,一名康里巎,字子山,号正斋,康里人(在今新疆地区),蒙古族人。其父不忽木、其兄康里回回,都是蒙古族的儒学家。康里巎巎是元代著名的少数民族书法家,曾官至礼部尚书、奎章阁大学士、翰林学士承旨,其书法与赵孟頫、鲜于枢、邓文原齐名,世称“南赵北巎”。他的主要成就在行草,代表作有《谪龙说卷》《李白古风诗卷》《述笔法卷》等。

关于康里巎巎的书学师承,《书史会要》认为“正书师虞永兴,行草师钟太傅、王右军。笔画遒媚,转析圆劲”。以墨迹看,他的师承不仅仅是这几家,而是广泛吸收了晋唐名家及本朝赵孟頫之长,最后形成了独特的个人风格。明代学士解缙评价说:“子山书如雄剑倚天,长虹驾海。”宋克受康里巎巎的影响很大,并将这种影响传给了松江书家。

松江书派的艺术特色出自章草,章草的发端是吴皇象所书的《急就章》,于北宋宣和二年(1120)加以传摹,释文为叶梦得所增。明初宋克补写脱佚文字,在明英宗正统初年刻勒上石。刻石至今尚在松江,犹存古三十一章文字。《急就章》的手书墨迹,传世的还有赵孟頫、邓文原、宋克等人的写本。其草法波拂遒逸,奠定了松江书派“婉丽纤浓”的艺术基调。

云间派这个名称,是在明代万历年间的文坛领袖王世贞提出的,后来被董其昌改称为云间书派。在地域划分上,世有三吴之称,将苏州称为吴中(吴会),将松江一带称为吴东,湖州一带则称为吴西。王世贞在《三吴楷法十册》中曾对云间地区的早期书法源流做过一次整理,云间派三字即由此名。其文曰:“陈文东小楷《圣主得贤臣颂》,文东名璧,华亭人,国初以书名家。沈民则学士《出师表》,字颇大。民望大理,虞书《益稷篇》,字小如文东。余每见二沈以书取显贵,翱翔玉堂之上,文皇帝至称之为我明右军,而陆文裕独推陈笔以为出其表,今一旦骈得之,足增墨池一段光彩,然是三书皆圆熟精致,有黄庭庙堂遗法……盖所谓云间派也!”

早期代表

明成祖朱棣爱学二王法书,永乐初,曾在翰林院遴选擅长书法的文人给予中书舍人官职,凡属内外制,都由中书舍人书写。还特别从众多的中书舍人里,挑选出28位书法尤为优异的中书舍人,专门学习内府收藏的二王发帖,这些人交由黄淮领导。松江的著名书法家沈度、沈粲就位列其中。

沈度凭借书法上的成就置身仕途,起初曾在云南为卖卜人写市招。其所作市招悬挂于店肆中,为都督瞿能瞥见,延请他作馆师,教授其子弟。后来,沈度入京,由杨溥以他善书而荐于朝廷。沈度因长于台阁体书法,而深受明成祖朱棣的赏识,被其誉为“我朝王羲之”,名重一时,有墨迹《教斋箴》、《四箴铭》等传世。弟沈粲,擅行、草,书承家学,著有《西清余暇自乐稿》、《自示编》、《滇南稿》、《随笔录》等。比较著名的书法作品有题李龙眠《维摩演教图》、跋宋刘松年《登瀛图》、跋宋刘公麟《归庄图》及书《不自弃说》和《宝积经》等。

关于他的书法,明杨士奇在《东里集》中是这样说的:“善篆、隶、真、行、八分书。洪武中举文学不就,成祖擢为翰林典籍。一时翰林善书者如解大绅之真、行、草,胡广大之行、草,滕用亨之篆、八分,王汝玉、梁用行之真,杨文遇之行,皆知名当世,而胡、解及度之书,独为上所爱。”并说沈度的书法,以“八分尤为高古,浑然汉意。”

沈粲,字民望,号简庵,由其兄沈度举荐而为中书舍人,后官至大理寺少卿。兄弟俩同以善书得宠,故有“大学士”、“小学士”的美誉。史料称兄弟二人不欲争能,故沈度主攻楷书,而沈粲主攻行草,并以此名世,后人有“遒逸”之评。从其存世作品看,点划圆而爽利,渊源似是怀素和康里巎巎;偶尔掺入一二章草,与宋克有一些相似,但无宋克的魄力,有秀气而乏劲力。

沈粲因字写得好而做了官。书法宗从明初的宋璲、宋克,草书行笔圆熟,遒劲骏逸,被人们称为“草圣”,名擅一时。他的《梁武帝草书状》笔笔挺劲峭拔,转折峻利,通篇章草与今草夹杂,然而自然天成,神情贯注,洒脱奔放。因章草捺脚的率出,字字独立,很少连绵,但行气极为流贯。因此,王世贞称他“章法尤精,足称米南宫入室”。

松江书派的明初诸大家,书法作品流传极少。陈璧,字文东,号谷阳生,早年曾从杨维桢学习诗文,早年曾在解州任幕僚,后应征做地方官。陈璧的书法,评者比喻作八宝中的水晶。书作之见于著录者,有《与威州节判时中书》以及书杨维桢所撰的《相鹤经》及《赠相子先写照序》。

上海博物馆珍藏有陈璧临张旭《秋深帖》。这幅字轴墨色乌黑晶莹,笔画上下连绵,有单独起止,气势极为流畅。史料称,沈粲以文学知名,尤善书法,能写篆、隶、真、草四体书,运笔流畅快健,富于绳墨。草书用笔取怀素《自叙帖》,其书酷似欧阳询,行书渐逼王献之。宋克游松江,陈璧曾从其受笔法。

吴僧善启以为:宋笔正锋,陈多偏锋,因此陈不及宋。明何良俊在《四友斋丛说》中,以陈与同时期的朱芾相提并论,认为“朱诚有风度,亦善四体书,但不如陈之法度精密耳”。明李东阳在《怀麓堂集》中说:“文东明初名笔,松人宗之。”

鼎盛时期

二沈之后,松江最重要的书法家就是张弼,他担任过江西南安府知府,开辟山岭孔道以利商贸,建社学,创书院,祀先贤,修郡志,为南安的文教民俗带来了很多改变,当地百姓为他建祠塑像,其政绩也载入了南安府和松江府的志书。但张弼为后世所重的是他的草书,当时人称其为“张旭复生”,书名传至海外诸国,慕名求购者络绎不绝。

据记载,张弼作书时往往乘酒兴而发,笔走龙蛇,顷刻数十纸,“欹如堕石,瘦如枯藤”,与张旭、怀素作书的神态类似。传存至今的《铁汉楼法帖》刻成于明代后期,书风怪伟跌宕,如疾风劲草,而气脉开张,笔势连贯,可称为张弼传世书法的代表作。

张弼之后,就是陆深了。陆深是最早确立云间书法地域概念的书家,潘之淙在《书法离钩》中称赞道:“陆深文裕小楷精谨,自谓有黄庭遗意。然不能离吴兴也,行草法李北海、赵吴兴,晚节尤妙。”《明史·文苑传》中亦有载:(陆深)工书,仿李邕、赵孟頫。”“

云间地区书法界的后起之秀,对陆深推崇备至,并认为陆深取法赵孟頫,而水平不在赵孟頫之下。唐锦、张电、董其昌、莫是龙等人,都曾表达过这种思想。陆深在当时除了书名远扬外,其身份亦是备受尊崇。明嘉靖十六年(1537)时,受任詹事府詹事,职责主要是训导太子。身份地位的荣宠,使得陆深在云间派地域特征的形成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陆深之后,其弟子张电、吴仁安、浦泽、张得让、莫如忠等人,都在松江书派的形成和发展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除书法家的创作外,松江文士何良俊、董宜阳等文士的鼓吹,也对云间书派的地域概念的形成起到了不可替代的推动作用。何良俊一生著述等身,董宜阳更是董其昌的叔父,两人均有文学作品宣扬云间书法。

董其昌、陈继儒这一辈艺术家的崛起,标志着松江书派达到了鼎盛。松江书法家无论在创作实践还是理论方面,均有了很高的建树。关于董其昌和陈继儒两位大书画家的生平,研究成果已经很丰富,笔者在此不多加赘述,仅简要介绍一下董其昌提出的对画史影响极大的南北宗论。

董其昌在《画旨》一书中,提出了中国画史上文人画家与职业画家两大不同的风格体系。他认为北宗自李思训父子着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傒、赵伯驹、赵伯骕至马远、夏圭等辈。南宗则王维始用渲淡,一变勾斫之法,其传为张璪、荆(浩)、关(仝)、董(源)、巨(然)、郭忠恕、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

董其昌将唐至元代的绘画发展,按画家的身份、画法、风格分为两大派别,认为南宗是文人之画,而北宗是行家画,崇南贬北,提倡文人画的南宗,贬抑行家画的北宗。在南北宗论中董其昌亦有自相矛盾之处,标准不一,对同属南宗的文人画家的评价亦有褒贬等等,反映了理论上的混乱。与董其昌同时期的陈继儒、莫是龙、沈颢等人亦倡导或赞成南北宗论,他们彼此呼应,对明末及清代的绘画发展产生了影响。

在书法方面,董其昌受教于莫是龙且有所超越。他主张书法应取精用宏,融会贯通,重视笔墨技巧,讲求书法的秀逸高远和禅意,尤其强调“于率意中得秀色”,这使他的书法无论是用笔还是气韵都独步一时。陈继儒的书法与董其昌齐名,他的书法脱略法度而又布局严整,笔意劲健而又有放逸之态,别具一种骨秀于内而形拙于外的意境。

后世余韵

明清易代后,清代的帝王大都精通汉文化,而书法作为汉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自然受到格外关注。据各种史料记载,康熙、乾隆都是学养深厚的皇帝,他们对于书法也极为重视。而且,他们对松江的董其昌都极为推崇,如康熙二次南巡至松江府,在董其昌祠堂祭祀,并题词说:“天资迥异,其高秀圆润之致流行于楮墨间,非诸家所能及也!”

由于康熙本人特别偏爱董其昌的书法,因此上行下效,在清早期形成了一种学习董书的风潮。在这种大背景下,松江书法家沈荃、沈宗敬父子便脱颖而出,受到康熙的赏识。沈荃曾应召入内殿,与康熙纵论古今书法,又侍观康熙的书艺,能下笔即指出其弊端,分析其缘由,而康熙也能谦逊以待,成就了一段佳话。

康熙曾赞誉沈荃“汝书朕所最喜,时时玩视”。作为康熙皇帝的书法老师,沈荃名震海内外,几乎可与赵孟頫、董其昌相颉颃。沈荃之子沈宗敬,也是康熙年间一位重要的书法名家。他与其父一样,都是因书法受到康熙恩宠,其书法风格也基本传承董书,不出其父的藩篱。

但是,沈宗敬在传承先人的同时,也有自己的创新。比如,沈宗敬的传世作品更多地展现了沈宗敬书法秀逸中蕴含的厚重感,这与董其昌倡导的率意是有区别的。因此在清代清早期,沈荃和沈宗敬称得上是承上启下的两位最重要的书法名家。

继沈荃父子之后,松江书派又出现了一位重量级的人物,这就是历仕三朝官至刑部尚书的大书法家张照。张照的书法得母舅王鸿绪的亲传,而王鸿绪又得之于沈荃。因此,张照在松江书派的传承谱系中,也可谓正统的传承者,其早年也主要学习董书。但是,乾隆皇帝与其祖父康熙不同,他对书法的重视开始转向赵孟頫,因此张照不得不顺应潮流,开始有所转变。

张照为迎合乾隆皇帝的喜好,在一贯清雅秀逸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些雍容丰腴的气质。乾隆评他的书法说:“书有米之雄,而无米之略,复有董之整,而无董之弱,羲之后一个,舍照谁能若,即今观其迹,宛似成于作,精神贯注深,非人所能学。”当然,董书与赵书的结合并非易事,张照对于两者的变通可谓是勉为其难。

对于张照书法不足的批评,多集中在“乏韵”和“俗笔”两方面。清代学者阮元在《石渠随笔》说:“司寇书自是我朝一大家,然有剑拔弩张之处……余见其书多种,又收得临全本《九成宫》及小楷多种,功力可佩,然竟不能脱俗,殊不可解。”

近代,沙孟海在《近三百年的书学》中说张照:“他是学先辈董其昌的字出身的,不比陈元龙的死学董字。他见到那时学董字的人变本加厉、越发浮薄了,所以有意写得放纵些,装出一副剑拔弩张的状态来,一则免得与人雷同,二则也是他的个性如此。”

张照之后,又有张祥河堪称名家。史传张祥河“摹其从祖张照”,却能做到圆润浑厚,自成一家,并善作擘窠大字。今松江九峰横云山上有张祥河于道光年间所书“横云”二字,字径超过一米,是上海迄今为止发现了的最大古代摩崖石刻文字,书体极为厚重,堪称其书法艺术的代表作。

民国以后,又有杨葆光、郭友松、张定、杨了公、张琢成、费龙丁、王绍文等堪称名家。但是从在全国的影响力来看,却已与董其昌、陈继儒、沈荃、张照等大家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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