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家及其作品的品位与境界

书法是我中华国粹之一,书法作品是书家天分、境界、悟性、修养和功力等因素综合作用而形成的文化产品。我们鉴赏书法作品的过程,就是透过其作品对书家上述综合素质进行鉴赏和品评的过程,而高下优劣,往往需以等级区别之,古人多以“品”名之。
古人为书家和书法作品分列等次,主要是以品评者主观感受为依据,所以划等之方式必然各不相同,而书家之等级又取决于其作品之等级。南朝梁人庾肩吾在其所撰《书品》中,将自汉至齐梁间百余位书家及其作品分列为九等,即所谓“上之上、上之中、上之下,中之上、中之中、中之下,下之上、下之中、下之下”;唐李嗣真《书后品》则分为十等,即所谓“超然逸品,上上品、上中品、上下品、中上品、中中品、中下品、下上品、下中品、下下品”;明人高廉在品评书画时,分为三等,即所谓“三趣”说:“天趣者,神是也;人趣者,生是也;物趣者,形似是也。”清人包世臣在其所撰《艺舟双辑·国朝书品》有 “神、妙、能、逸、佳”等五级之说。具体标准为“平和简净,道丽天成,曰神品;酝酿无迹,横直相象,曰妙品;墨守穷源,思力交至,曰能品;楚调自歌,不谬风雅,曰逸品;墨守迹象,雅有门庭,曰佳品。”近人康有为认为,应有“神品、妙品上、妙品下,高品上、高品下,精品上、精品下,逸品上、逸品下,能品上、能品下”等十一个等级。

艺术品之差距,断不可能似体育竞技之一目了然,硬性划一,尺度分明,故而不易评判。对艺术品之评价,基本上出于主观印象,靠鉴赏者之心领神会。某一鉴赏家可能认为甲作品甚佳,而另一位鉴赏家却认为乙作品更好。同一幅书法作品,在不同人眼里往往毁誉不一,评价有异,甚至截然相反、大相径庭。因此,客观、公允的评价,其实就是博采众议的基础上,形成一种相对一致的综合判断。关于书家和书法作品品位之划分,则可将这种极微妙的艺术档次比较清晰地描述出来。譬如包世臣之“神、妙、能、逸、佳”五品划分,属较为中肯者。明人高廉 “三趣”说,可与包世臣“五品”说互参。概而言之,神品与妙品,乃得天趣者,是造化与心原、审美对象与审美主体高度完美统一之产物,如神来之笔,自然天成,毫无矫揉造作之痕迹;能品与逸品则得人趣。人趣比天趣逊之一等。其虽有人情生意、奇思与哲理,但同时也不免有人工雕琢之气,使审美重心偏向心原一边,失却契合自然之风采;佳品则得物趣。物趣在三趣中最低,所以墨守迹象,雅有门庭,仅仅在于形似,在于对应于客体的外观方面有所成立,尚未摆脱“为物所役”之局限。
书法名师大家往往属极悟个中三味者。在此辈艺术实践及其作品中,无不可体味出这一点。王羲之就极注重从自然领略书法真谛。相传,羲之喜观鹅,并有以手书换白鹅之逸事,并感悟到,执笔则食指如鹅头之昂扬微曲,运笔则像鹅双掌之齐力拨水,结字则若鹅穿水柳。正因有此心得,其传世之“鹅”字,才得以气夺天工,师承造化。包世臣曾赋诗赞之曰:“全身精力到毫端,定台先将两足安。悟入鹅群行水势,方知五指力齐难。”便是羲之对“自然”拥有独特感悟之真实写照。

颜真卿少年时,曾师从张旭学书。数月之内,张旭只命真卿对前代名家字迹“倍加工学”,反复揣摩,并嘱其用心于自然万象,真卿不禁大失所望。原想投于名师,便可得笔法之精微密窍,寻得捷径,而“倍加工学”,“领悟自然”,何必再来投师?某日,真卿向张旭吐露心迹,张旭听罢开导真卿曰:“我曾见公主与担夫争路而察笔法之意,见公孙氏舞剑而得落墨神韵,欲学术有成,除苦学之外,就是师法自然,哪有诀窍可言!”真卿以为是推托之词,仍苦求笔法诀窍。张旭怒而斥之曰:“凡是要一心寻求诀窍者,必不会有任何成就。”说完拂袖而去,再不理睬真卿。真卿冥思苦练,不再奢望有捷径可走,从天地万象中逐渐领悟到自然之神韵,并熔铸笔端,终得书法之道,成为一代书法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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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师造化,是书法最高境界。所谓上品中品下品,神品妙品能品逸品佳品,皆取决于心师造化天工之程度。宋人张孝祥在《念奴桥·过洞庭》中,有“万象为宾客”之句,在此用以表述书家与造化之主体客体关系,并形容二者交融之密切,皆属十分贴切。唐代书家李阳冰曾撰《佩文斋书画谱》,中有“于天地山川,得方圆流峙之形;于日月星辰,得经纬昭回之度;于云霞草木,得霏布滋蔓之容;于衣冠文物,得揖让周旋之体;于须眉口鼻,得喜怒惨舒之分;于虫鱼禽兽,得屈伸飞动之理;于骨角牙齿,得摆位咀嚼之势”之语,“心师造化”之理念溢于笔端。此外,由于书法作品是以二维之线条来反映作者心迹,所以历代书家均十分留意观察自然万物的优美轮廓,并运用到书法创作之中。如以“屋漏痕”比对圆润而含蓄;“壁坼”比对险劲而奇崛;“万岁枯藤”喻刚健而遒劲;“狐蓬自振”喻瘦削而苍劲等等,皆奇思妙想。而笔病拙形,同样也可用“牛头”、“鼠尾”、“蜂腰”、“鹤膝”、“竹节”、“棱角”、“折木”、“柴担”、“蚕头鼠尾”、“墨猪肉鸭”、“枯骨断柴”、“布棋布算”、“春蚓秋蛇”等等来比喻,可谓生动而形象者也。

书法之美,贵在匀称,与人形体之美异曲而同工。宋代书画鉴赏家姜白石,曾将书法之笔划类比人体之各个部位:“点”如顾盼有神之眉目;“横、竖”如匀正之骨骼;“撇、捺”如伸缩有度之手足,更如行走之步履。以人比字者,尚有清代书家包世臣。其所撰《艺舟双楫》有云:“古帖字体大小颇有相径庭者,如老翁携幼孙行,长短参差而情意真势、痛痒相关。” 将字字、行行之间偃仰顾盼、笔断意连之血脉关系生动描述出来;而宋人岑宗旦曾评价颜真卿书法“真卿淳谨,故厚重如周勃”(按:周勃为大汉开国功臣,刘邦评价其“厚重少文”)。真言简意赅,恰到好处,从书家气质方面揭示出书法之风格与旨趣。

书家悟书之实例,不一而足;书法碑帖之极品,不胜枚举。天地造化中,到处是生动鲜活的形象,自然万物中,充塞着赏心悦目的精品。被极具悟性之天才书家捕捉并仿效,再以毕生心血予以提炼升华,达到与自然造化相通相得之境界,自是上上之品;资质稍差,又修道不得要领者,必等而下之;而先天不足,而又后天失调且又邯郸学步者,恐穷一生之力亦难有作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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