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樾俞楼:喜建书冢,著作超身(上)

曲园老人的俞楼很好找,就在西湖边孤山的西泠印社侧旁,这个地方我来过很多次,但如何将其归类,却让我很是踌躇。以我的分法,俞樾的藏书属性当然属于私藏,而他的书楼也就是私家藏书楼体系中的一个,然而俞楼的情况却大为特殊,因为私家藏书楼的所藏必然是藏书家本人所收集的各种书籍,而俞楼当年建有书冢,虽然书冢也可勉强算为藏书的一种方式,但俞樾的书冢却只藏自己的作品以及手稿。这样说来,书冢里的书恐怕难以称之为藏书。

《春在堂全书》书牌之一

所谓的书冢,从字面来看,就是书的坟墓,也就是把书埋藏起来,但是书冢埋书的目的不是为了把书葬送掉,而是换一种方式希望其能永久地保留到后世。这种做法倒不是曲园老人的发明,古人的确也有一些这种事例,即使到了当代,也还是有人这么做,比如我自己,大概在十岁时就曾经把一批小人书层层的包裹好后放入一个小箱,然后买了很多支蜡烛,将其融化后,以此作为封口,之后我把它拎到山上寺庙门前的一棵大槐树下,将这个密封的箱子扔进了那棵大槐树深深的树洞里。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书冢,但有一点要在此郑重声明:我在那个年岁还不知道有俞曲园这样一位大儒,也更未听说过书冢也是藏书的特殊传统之一。

俞樾著《茶香室经说》书牌

俞曲园建有多个书冢,仅在西湖边就建有两个,其中之一就是在我所寻访的俞楼后面。关于这件事,浙江文史研究馆所编的《杭州街路里巷古今谈》中有这样的记载:“俞楼,位于孤山西侧,原由俞樾门生徐琪(花农)等筹款兴建,为中式二层楼房,民国时改建为中式三层楼房。俞有诗记其事:‘桥边香冢邻苏小,山下吟庵伴老坡。多谢门墙诸弟子,为余辛苦辟新窝。’楼后原有石室,俞自题‘曲园书藏’,存放《春在堂全集》版本。”

俞樾著《茶香室经说》卷首

关于这件事,马晓坤所著《清季淳儒——俞樾传》则写的更为详细:“俞楼中还有多处题榜之景,鹤守岩之上有小蓬莱、曝书台,曝书台是在鹤守岩之上垒石为平台,再上是文石亭。下了曝书台后出一小门沿墙北行,会看到北面的石壁刻有四个大字:‘斯文在兹’,也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而‘曲园书藏’便在文石亭旁,一天,汪柳门、徐花农、吴叔和三人在文石亭上闲坐,见石壁之上除了几个大字外,空余的地方还很多,就计划在左边开凿一个石室,把俞樾的全部著作都放进去,有‘藏于名山,传之后世’之意。”

俞樾撰《银瓶征》书牌

曲园老人不止是在孤山建起了这样一个书冢,同时他还在右台山的姚夫人墓旁也同样把自己的手稿埋在了那里,对于此事,《情归西湖——西湖文化名人墓探寻》一书中有记载:“第二年,俞曲园在姚夫人墓侧筑右台仙馆一座,内辟屋数楹,其卧室题名为‘茶香室’(为姚夫人生前居室名),馆四周植槿为篱。这里,后来就成为他晚年山居著述的场所。在此,他编纂了《右台仙馆笔记》十六卷,撰写了《茶香室丛钞》、《续钞》、《三钞》等共80卷。他又在仙馆之旁掘一地穴,将手稿二百五十卷用瓮封之,埋于地穴内,并于其上勒石。”

俞樾撰《银瓶征》卷首

把自己这么大量的手稿封在瓮里埋在地下,对于江南潮湿之地,怎么样能防潮防水做到密封,这恐怕不太容易。俞樾所建的这两个书冢,在其生前他就发现了有渗水的情况,这个结果让老人很着急,当时他已经八十五岁了。俞樾可谓桃李满天下,他的弟子们看到老师为此事着急,马上就想办法,其中毛子云就在杭州的南高峰给老师开凿了一个洞,将俞樾的《春在堂全书》埋了进去。

俞楼标牌

而另一位弟子张子厚,则在诸暨的宝掌山上开凿山洞替老师建书冢。选址在这高山之上,重要的原因就是山高可避水,可见曲园老人对书冢这种方式情有独钟。其实曲园老人不仅是对建书冢感兴趣,其他的东西,凡是他认为珍贵者,他也喜欢将其埋起来,比如他把自己的落齿以及夫人的落齿合在一起,埋在了孤山的某个地方,并起名为“双齿冢”,他的这种癖好远超常人。

新建楼体外观

既然如此,问题就来了,我的问题仍然是纠结于把他的所藏归在哪一类的问题上。细想一番,他的书肯定算不上公藏,同时也不是他平时的藏书与用书,而这些都是他的手稿与著作。但这么说,似乎不准确,比如张子厚在诸暨的宝掌山上所开凿的书冢,里面除了埋有俞樾的《春在堂全书》外,还有曲园老人祖父的《四书评本》和父亲的《印雪轩诗钞》,以及舅舅姚平泉的《瓶山草堂集》和孙女庆曾的《绣墨轩遗诗》。

掩映在花木丛中

虽然这些不是俞樾的著作,但也都是跟其家族有关者。如此说来,书冢所藏之书只是其本人及家人的著作,似乎跟传统观念上的藏书不是一回事,鉴于此,我只能将其归在“书版”这个栏目里。虽然这个归法我也觉得有些牵强,但已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了,那就估且如此吧。

改名为“俞曲园纪念馆”

曲园老人为什么热衷于把书埋起来呢?马晓坤认为,俞樾建书冢是有着强烈的传世思想。是否确实如此,这个不好评价,因为我没有找到曲园老人对于他自己为什么如此地喜欢建书冢这件事的明确解释,而他的弟子章太炎所作的《俞先生传》中有这样的话:“老而神志不衰,然不能忘名位”。虽然俞樾不喜欢这位弟子,而章太炎也曾对老师的一些做法有微词,但是太炎先生对俞园老人的评价,其实还是较为公允。

展厅布局

十余年来,我在苏州几次去参观俞樾的故居——春在堂,但为什么他在杭州又建了个俞楼呢?这当然跟他的工作有较大的关系,俞樾曾任河南学政。咸丰七年,御使曹泽上书弹劾俞樾所出的考题割裂经义,并且隐含着戏君与反君之意,这个说法当然让咸丰皇帝很不高兴,于是立即将其查办,虽然最后没有把他关进监狱,但却下诏将其革职为民,永不叙用。其实这是一种鸡蛋里挑骨头式的弹劾,因为自明初以来,所有的科考出题范围都是在四书五经之内,里面的句子都用烂了,也就是说,很难从里面再出出什么新花样来。为了增加考试难度,于是乎就有了“截搭题”这么种出题方式。

这么新的家具

所谓截搭题,就是将四书中的某段话截取前面的一部分,再加上后面的一部分,组成完全一道摸不着头脑的题目,比如俞樾出的考题是“王速出令反”,其实这句话来自子《孟子·梁惠王》:“王速出令,反其旌倪”;他还出过一个题目是“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这句话出自《孟子》:“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

俞楼当年的形象

因为古代没有标点符号,而句读点在不同的地方,就容易将其理解为另外一个意思,比如上面俞樾出的这两个题目,第一句话可以解释为:赶快造反,而第二句则可以解释为:他眼中没有皇帝。这样的歪曲解释当然让皇帝大为恼怒,虽然谁都知道这样的曲解方式没什么道理,但是为了皇帝的尊严,还是把他开除公职了。

曲园老人照片

但俞樾毕竟有不少的朋友,比如曾国藩、李鸿章,而曾国藩可以说是他的座师,俞樾在科考的时候,正是曾国藩的据理力争,才让他考得了翰林。俞樾被开除公职之后,李鸿章就把他安排到了苏州的紫阳书院当主讲,但是那里待遇却并不高,每年只有四百两银子,对于俞樾这一大家子来说,显然这些钱不够花。而后他被聘为了杭州诂经精舍的山长,就因为这件事,他来到了杭州,并且他在此任一做就是三十一年,这是他一生中任职最长的一个阶段。

生平事迹展板

其实俞樾任职诂经精舍,也倒不全是因为经济问题,他在给贵州巡抚曾璧光的信中说过这样的话:“频年主讲紫阳,虚拥皋比,了无裨益。明岁移席浙江之诂经精舍,从吾所好,古训是式,满山坛坫,其鄙人坐老之乡乎?”俞樾说,他在紫阳书院讲课有点虚度光阴,而来到诂经精舍,他反而觉得很是快乐,因为这里有太多学问之人聚于此,他觉得这杭州有可能是自己的最终归宿了。

著作超身

而后,俞樾就在诂经精舍任职,当时他住在诂经精舍旁的第一楼,每过一段,他就乘船往返于苏杭之间,这样竟然连跑了十年。在光绪三年的秋天,他的弟子们聚集在第一楼陪老师说话聊天。这一天,大家聊的很高兴,其中一位弟子孙渔笙提议,应该记下这段愉快的光阴,而那时又没有摄影技术,于是就让王廷鼎画了幅《俞楼秋集图》。其实那时还没有俞楼,因为俞樾常年住在第一楼中,故弟子们就把第一楼简称为“俞楼”,所以这幅《秋集图》也就命名为了“俞楼”。这幅画作完成之后,王廷鼎就将此寄给了已经返回苏州的俞樾,王在附信中称,大家还请同学汪子乔用篆书写了“俞楼”这个匾额,而后准备挂在第一楼的正门口。

俞楼前的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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